朋友圈里只谈论一件事

2016-05-06 08:41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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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朋友圈里只谈论一件事

我的朋友圈里有位诗人——也许有三四位,但现在坚持写诗的却只有一位了。他是我的前同事。我们好久不见了,印象里他留着过耳的长发,偶尔留点短短的胡子,长得像个土匪,但因为戴上眼镜,又文质彬彬起来。

作为诗人,他平日里真的是往来无白丁,连家里的蟑螂,都因为有幸死在他的手里,而沾染上了一丝忧郁的诗意。他家里大概有很多蟑螂,我在朋友圈里见过他不下十次提到它们,其中多一半是与它们厮杀。

想来,虽然我俩认识一场,我却比不上死在他鞋底和火炉中的蟑螂——他是从来也没有写过我的。好在,我不是一个爱吃醋的人,仍然很认真地看着他的文字,而且还挺感激他,尤其是在我的朋友圈变得面目可憎的时候。因为诗人是有生活的,而且能够从生活里发现诸多触动人心的细节。他真的写过蟑螂,比如,“蟑螂也会说话/他们说隔壁的水甜/隔壁的姑娘最漂亮”。

既然引用了他的文字,我就不好不提他的名字了。他叫严彬,湖南人,是一家网站读书频道的主编。这个名字在互联网世界里稍微有点儿吃亏,你去搜他的名字,出来最多的结果是个做饮料的,红牛集团的老板,在今年的胡润中国区财富榜上排名第十。你看,搜索引擎终究还是认钱的。

前两天,就是我朋友圈里满屏都在提一家搜索引擎的那几天,他发了几首十几年前写的诗。其中一首写道:“浏阳河/我奶奶洗菜的河里/那些年溺水的孩子也都老了/继续藏进浏阳河/丰富它的故事/魔性更大的浏阳河里/我的母亲在河边挑水……”诗人喜欢水,尤其喜欢河,它绵延不绝,看似柔美实则又有永恒的力量。虽然哲学家一再提醒他们,你永远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在诗人眼里,岂止踏进,即便几十年后,河都仍然是同一条河。

这多少让我想起儿时的一些情景。我的村子南头和北头各有一条河。南边的人工河,是当年我父亲和其他乡邻靠着铁锹、推车挖出来的,现在人们大概很难想象人工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了。村北的河是自然河,名叫“沙河”。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大概就下过两次水。10岁之后,那里就只有白色的细沙了。后来有人在河床上种起了树,据说是要卖给造纸厂的。而村南那条河沟里,倒是有水,都是黑色的,臭不可闻。据说是上游造纸厂排下来的。我不知道造纸厂里的纸,是否会送到印刷厂里印报纸,而报纸上,是否会提到这条污染的河流——《新闻联播》都提过它的名字呢。那也有十几年了,村里的地下水被那条臭水沟给污染了,有关方面拨款开始打深水井,这算是农村治污的一项成果,和其他地方的环保新闻一起上了次央视。

那时候上央视可不容易,尤其是上《新闻联播》,那绝对是大事。不像现在,没多少人看电视了,当然,也没多少人看报纸了,甚至,都没人看微博了,大家都在朋友圈里看新闻。什么新闻能在朋友圈刷屏,什么才是真的大事件。于是,经常地,前几个小时,我还看到有人转发好文章,有人晒自己出游的照片,有人晒娃,有人发微商广告……结果几个小时后,忽然大家都开始谈一件事。

真的是只谈一件事。

比如陈忠实去世那天。先是几个文化圈的朋友零星发了他去世的消息,几个小时后,朋友圈时间线上,他的名字扑面而来。看过的,谈感想。同时看过其同期作家作品的,谈对比。甚至是没看过的,都在谈自己为什么没看他。当然,也还有很多人在转发、推荐自己的公号文章。

我微信上有500多个人,至少三分之二的朋友圈会显示在我面前,也就是300多个。每个人每天如果发5条朋友圈,那就是1500多条,如果这些内容又是同一个题材……这真的是一种视觉折磨。如果此时有人恰好写了一首诗,或者发了几张孩子在野外奔跑的照片,那真是备感清新。

要说重要,这些消息都挺重要的——事关公共话题,事关人们的健康。但,生活也同样重要,不是吗?我也曾反思过,这可能和我的微信好友大多是媒体人有关。于是我拿一些不做媒体的亲友的手机来翻,发现情况也差不了太多,只不过他们转的不是新闻,而是微商广告、投票信息、积赞换奖品、养生文章。在朋友圈里,生活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尤其是诗意的生活。人吧,总该诗意地栖居,每天,总该有那么一点时间,来关心一下粮食和蔬菜。这样,才不会显得那么空虚与荒芜。

我有个初中同学,是卖药材的。我俩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我做的工作,他不了解,他卖的药,我也不知道疗效几何。但是我挺爱看他的朋友圈的,他就经常发一些有意思的生活细节,比如中药实验室的一角,试管啊、量杯啊——抱歉,我只认识这两种东西——还有做实验的美女背影。也是在整个朋友圈里都在刷莆田系医院的那几天,他发了两张照片,配文曰:窗外。窗外种的是一片绿植和一棵槐树,槐花大概是落了,只剩下浓郁的树荫。

即便越来越少的人关心它,但夏天终究还是来了。我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与热点相逢的机会,但是,却错过了春天和夏天的交接仪式。

责任编辑:杜铮(QL0006)  作者:张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