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吵闹生活的一些窍门

2016-04-15 08:42 中国青年报

打印 放大 缩小

来源标题:我面对吵闹生活的一些窍门

我是一个生活在大城市、每天疲惫地工作到深夜、需要应对最琐碎工作和生活的人。也就是说,由于身份使然,我了解喧嚣,投入喧嚣,这个时代大多数人能够听到的杂乱刺耳的声响,我都能听到。同样与这大多数人相同,我没有任何假期与身体空闲,所感受到的身体和心理的疲惫,正如所有疲惫、烦躁和总有逃离之心的人所感受的那样。

但我清楚地知道,有一件事让我从这大多数人中跳脱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种喧嚣,躲进某个寂静之处喘口气。我从来不咒骂生存的环境,或哀叹自己的苦刑。

尤其是,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搜集信息。过去11年来,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媒体人,我需要知道小地方和小人物的故事,也要知道大人物的秘密。有段时间我开始做国际新闻,所以每天生怕错过一些理所应当知道的、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琐事——比如美国的市长去脱衣舞厅当了保安。后来,我开始写微信公众号,这就更可怕了,互联网的海洋,我恨不得全部喝进肚子里。

我知道一些像我这样的人的秘密。比如,E.B.怀特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感到安静的随笔作家之一,他给浮华纽约的报纸和杂志写文章,却要住进郊区的农场里。不过,我知道他同样是一个疲惫的喧嚣者。就算在农场里,他也时刻被噪音裹住,痛苦不已。“每逢我有点闲暇拿起报纸,都是为了搜寻关于电视的消息,因为我相信电视将成为当今世界的探测器,借助这次超越自身视野的新机会,我们将发现普遍和平是不是面对新的和难以承受的扰攘,或者天空中有没有一缕挽救危难的光照。”

E.B.怀特知道怎么描述这种痛苦。他清醒地指出,“当今的竞赛是发生在喧嚣者与私语者之间”。似乎只有两种选择,接受喧嚣之苦,或者躲在一个远离世界的地方私语。我知道,和我一样忙碌疲惫不快乐的人大多数都有这样的向往,以至于他们歌颂荒野,坐在地铁、汽车后座或者独立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隐居者的照片望眼欲穿。

并不是因为我有巨大的雄心支撑,或我有异于常人的体力与耐心。我要分享的经验其实苍白易得:我心里收集着一些寂静的记忆,并且不时钻进那些记忆里面,它们对我就像一瓶香水,打开盖子,那种寂静的香氛就能快速弥漫出来。再打一个比方,它们像是风干了的药引子,只要掰一小块儿,就能治疗焦躁的大病,而且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

每个人都有寂静的记忆。我说的是每个人,将生命历程作为一个缓慢延伸的整体来看,总有某些时刻是寂静的。对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可能是某一次傍晚回家看到的风吹荒草,对城市的孩子,可能是在公园草坪上独自坐过一次,也可能并没有那么刻意,下过雪的早晨早早出门,晚风里头一个人走在街头,或者坐在办公室里直到人去楼空。

这些寂静时刻,假如你没有浪费掉,可以在破碎的忙碌中,随时让你得到休息。

对我来说,我记得许多对别人不值一提的时刻。小时候,我曾经花过漫长的半个下午,坐在一只要生蛋的母鸡对面,一边看书,一边一声不吭地守着它把蛋下出来。那时候起我就明白,母鸡生蛋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过程。大学刚毕业那年,我有幸还没有变得疲于奔命,有一次,我和几个时事评论员及网站记者一起去了北京西山的一处防火站,下山时,天即将黑了,剩下一些微微的蓝。没有人说话,大家急匆匆地对付脚下的山路,这时候路边升起了几只萤火虫,一飘就消失了。第三次是,刚结束了一场涉及官场争斗的采访(有些采访对象见面的过程就像地下交易一样紧张),我订了回北京的过夜火车,买了一本《呼啸山庄》,就着卧铺车厢里昏暗的阅读灯,听着车轮摩擦铁轨的低响,看完了一场激烈的生死爱恨,一抬头,天快亮了。

一段一段并不长的时间,到现在想起来真是受用无穷。就好像记忆把那段时间带来的感受完整地封存成一瓶可以取用的东西,只要花几分钟,就能重新经历一次,就像是请了一个短假,去了一次山林。

这是一种隐秘的经验,而且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每当我的头脑就要过载,所有的混乱、烦躁和焦急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或者,每当我只有20分钟时间,必须坐定在电脑边上敲出当天晚上的文章时,我会熟练地提醒自己母鸡的神态,火车越过铁轨的声音,或者萤火虫一闪而过的样子。我心里时刻存储着至少三种寂静的记忆,并借助它们一次次有效地压制喧嚣。我还对这种仪式一样的过程进行了命名:每次在写“世相”的文章时,我就像在找萤火虫。

我没有什么结束喧嚣的良方——既不能结束这个喧嚣的时代,也不能结束自己喧嚣的生活。但我知道如何跟喧嚣安然相处:有点像一只刺猬,假如一直拼命缩进自己的身体里,抵达那些记忆,就能感受到始终存在的寂静,短暂地,重新经历一次小说里的生死,或者母鸡生蛋时的安静。

摘编自《归零》

责任编辑:李思瑾(QL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