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雪霞展示当年给儿子织的枣红色毛线套装。
三
在遭遇了这一切难以想象的失去和痛苦之后,张雪霞令人惊异的地方在于,她身上并不容易看出命运带来的创伤。她给人的印象不是火急火燎的急切,不是对这种不公安排的仇视。事实上,只要不让她过分回忆往事,大多数时间里,她温和平静,说话总是慢慢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和优雅。
睡前,她会把衣服一件件叠好,再放在旅馆的床头柜上。给人回短信时,她要念一遍,检查错别字和标点。在乡下找线索的时候,农家的狗围着饭桌,她夹着骨头晾凉了,才丢下去。
元宵节晚上,她到王雅雪家去吃晚饭。小王是泉州安溪人,在都匀做生意,张雪霞在泉州找孩子时,小王一直陪着她。因为安溪乡下抱养孩子的多,小王就抓着和智智同岁的弟弟开玩笑道:“张姐,你快看他像不像?”
张雪霞竟然也笑了。小王和张雪霞认识7年了,从小王自若的态度来看,双方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能承受这样的玩笑,相处的时间越久,张雪霞这种特质就越明显,她细腻,但并不脆弱悲观。事实上,她常因一些小事面露欣喜:可爱的小狗;一杯好茶;天井里两排绽放的兰花。
即使她今年51岁了,两鬓生了很多白发,眼睛下面也长了斑,但她清秀的五官和淡淡的笑容,仍可称为美丽,不难想见她年轻时的美貌。
这种微笑,最常见于她回忆智智的时候。面对生活强加给自己的重担,她通过打捞回忆里的美好细节,中和了残酷现实。
这种回忆最初是无法进行的,丢失智智几年后才敢慢慢开始回想。成果之一是《跨世纪寻子记》,记录了智智小时候的情况、丢失经过和家人寻找的努力。“我平静一点的时候写的,不像刚开始的时候,心里发疯。写在厚厚的稿纸上,几十页。”张雪霞说。学会上网后,她把文章发表在了博客上。
没学过画画的张雪霞,还根据照片和想象,手绘了智智不同年龄的肖像。用圆珠笔和铅笔一点点描,画在A4大小的白纸上,每一个五官她都反复研究多遍:眉毛、眼睛、耳朵、鼻子……所以她对线索里发来的照片有一种让人怀疑的自信,有时候仅仅是看一眼,她就说“不像”。当然,有条件的话,她还会让对方发来手的照片,看有没有痣。
有记者担忧地问她,25年了,长相肯定变了很多,一眼不会看错吗?张雪霞还是用那种慢而平和的调子说:“他的样子、神态我记得很清楚,可以看出来的。”她放大了一张手机里发来的照片,“你看,这个耳垂的形状一看就不像,耳朵不会变太多的。”
和智智共度的1300多天,挤海绵似地挤了25年。一句童言,一次皱眉,对孩子在跟前的父母来说不算什么,但张雪霞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还记得一种手感,那是儿子的“屁股尖尖”抵住她手心的触觉。被拐前,智智刚开始分床,张雪霞回忆:“我夜里睡不踏实,一听到他哭,就忙穿鞋跑过去,假装一直在他被子边边,用手握着他。一般是抬着屁股蛋睡,他屁股尖尖抵着我手的感觉我还记得。”她一边讲,一边做出那种手托着孩子屁股的动作,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至少在这一瞬间,她化解了愁苦和恨意,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妈妈,回到了儿子的“被子边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