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陪读
从小学到大学七旬老人背孙上学
“乖孙儿,起来了。”
这是12月的普通一天,早上7点半,69岁的贺学鹰听到闹铃响后,从被窝中翻身而起。披上外套,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贺铃峻。洗漱、切菜、做饭,差不多8点时,他会再回到房间,叫醒梦中的孙子。
铃峻没有赖床的习惯,听到爷爷轻唤,他睁开眼睛。贺学鹰拿张热毛巾帮孙子擦擦脸。穿好衣服后,他一手抱住铃峻的头,一手伸进被窝,让原本躺在床上的大个子坐了起来。紧接着,他蹲下身,帮铃峻穿上棉裤,并用鞋带在裤腿口扎了个圈,那是为了保证脚不受凉。
老人喘口气,把孙子扶在背上背出卧室,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完成一连串动作,贺学鹰喝了口水,“孙子又长胖了,每次抱他时,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这只是一天的开始。每天,这位骨瘦嶙峋的老人,会重复这些动作3到5次。虽然累,但他不说。
铃峻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他的双腿使不出任何力气。穿衣、起身、行走……这些常人看来最简单的动作,铃峻学了10多年仍未有进展。晚上睡觉前,他会靠着爷爷的肩膀,试着站起身锻炼。很多时候,他还没站稳,就已跌倒在床上。
今年9月,铃峻以优异成绩从宜宾考入成都理工大学财会专业。爷爷和父亲就跟来成都,一家人租住在学校北苑的家属区里。屋外有成排的梧桐树,天气好时,老人会把孙子抱出房间,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按摩下四肢,逗逗院子里的小猫小狗。阳光下,铃峻会弯起嘴角,静静感受外面的世界。
下午有课。
贺学鹰给孙子穿了件防风外套。在他们出租屋门外,放置了一辆轮椅,上面的格子布有些褪色。就在这个轮椅上,贺铃峻度过了自己的初中、高中时光。
背上孙子的蓝色书包,老人推着孙子,沿着院子,穿过菜市场,来到马路上。经过艺术学院的大楼,再走上几百米,到达教学楼。
在楼梯口把轮椅安置好,贺学鹰把孙子背上身,一步一步踏上楼梯。为了怕孩子掉下来,他的双手紧紧搂住铃峻。每走一步,老人都会轻声喘口气。一楼、二楼、三楼,背不动时,贺学鹰会靠在墙边停下来,怕孙儿跌倒,他会紧紧环住铃峻的腰身。
事实上,这样的上学路,几乎贯穿了18岁少年贺铃峻的整个学生时代。
6日,成都的气温超过14℃。贺铃峻因腿脚不能动弹,还是觉得冷,爷爷细心地给孙子棉裤脚踝处系上鞋带,防止冷风倒灌。
现在,学校的志愿者们担负起接送贺铃峻上下课的任务。爷爷背着孙子的书包紧紧跟在后面。
青春的困局
罹患疾病无力行走 他的世界只余方寸
如果没有罹患疾病,现在的铃峻应该奔跑在大学校园里,和其他伙伴打成一片,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又或许,在宿舍中与舍友玩游戏,聊着学院哪个女生最漂亮。还可能,他加入了某个社团,每天东奔西跑,挥洒青春。
但是这一切关于行走的梦想,都在他5岁那年化成了碎片。
在5岁前,铃峻和其他同龄小朋友没有任何区别,他很调皮,总是蹦蹦跳跳地跑到田里,抓着泥巴四处跑。从5岁开始,他跑步时总会无缘无故跌倒,走路也变得不稳。铃峻还记得,和伙伴玩捉迷藏时,起初还跑得飞快,后来再也没跑赢过玩伴。上体育课时,因为腿没力气,还被老师说跑得太慢。
慢慢地,他摔倒次数愈加频繁。小学一年级开始,腿越发无力,有时甚至连楼梯都爬不了。
为了查出病因,从宜宾到成都,贺家抱着儿子辗转了数十家医院,最终被确诊为“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医生告诉他们,这是一种较为罕见的遗传性疾病,孩子可能会终身无法站立。
一瞬间,这个祖辈以务农为生的家庭,崩塌了。长辈们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种病,一边替铃峻惋惜,一边想办法治疗。“没办法,就算再穷,也要让孩子站起来。”
他们看遍了四川各大医院,哪里有希望,就往哪里奔。起初,治疗也有效果,可随着治疗时间拉长,效果反而慢慢淡去。那些燃起的希望,又渐渐熄灭。
从小学到初中,家人总带着孩子求医问药,西医无效便求助中医,后来只要听说哪里有“神医”,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去试试。针灸、药敷、理疗,他们尝尽了各种方法,耗尽了所有钱财,换来的却是冰冷的现实——铃峻再也无法正常行走。
初二开始,贺铃峻坐上轮椅。在同学眼中,他成为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起初,铃峻很自卑,上下学路上,他不敢抬头,眼中更多是怀疑和委屈。上体育课时,自己独坐在教室里,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同学,五味杂陈。
自从坐上轮椅后,铃峻再也没有课余时光。他习惯待在家里,把自己与外界隔绝。想透气时,爷爷便推他去小区坐坐。仅此而已。
他也想过放弃自己,不听课、不做作业、不回答问题,以学生最直接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宣战”。在那样一段时间里,每天清晨逐渐明亮的光成为了铃峻最想逃避的东西,因为那代表着一天开始了,他又要被爷爷背着去学校。“总觉得自己特别不孝,给家里人添了很多麻烦。可是,我也会问自己,我又该去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