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而言,何为君子?《淇奥》中的男子,就正是对“君子”形象化的表达:内在有志 、外在有礼、品位 有度,这是中国式男儿苍翠绿竹般 的完美范式。
(二)有所坚守
中国文学歌颂品格高洁的男子,往往要么说他是“温良恭俭让”,谦和文秀;要么赞他是“守拙归园田”,独善其身;要么称他是“孤鸿号外野”,桀骜不羁。总之, 要么过谦、要么过隐、要么过傲,总缺少一种 全面、缺少一种涵容和中正。
而《淇奥》这首从淇水之畔的绿竹开始咏叹起的遥远歌谣,却综合表达着一个人性格里水之柔与竹之骨的双重魅力,告诉世人,男儿也可以是这样: 姿态玉树临风,性格丰满完备。
其实,这就是男子汉在柔与刚之间的协调。如果性情柔和得过于温吞,就失其风骨,不免沦为晚清时期、早已被僵硬教条消磨得缺乏战斗力的东亚病夫;如果性格刚硬得过于锋利,又失其圆转,不免到处针锋相对、易陷入难容于世的狭窄境地。
所以《淇奥》用绿竹作为诗篇的起兴非常恰当,“绿竹猗猗”、“绿竹青青”、“绿竹如箦”,竹,正如朗朗男儿的形态,是坚强挺拔的、是奋勇向上的、是直立人间的,同时,又是坚实于脚下的——就像君子,能保持一份坚守的情怀。君子可在陋巷而不改其乐,可以什么都没有还依然乐在其中,那就是乐在了自己的坚守里,不改初衷、不畏评说,超越眼前、守望未来。
作为心中有坚守的君子,无论宵小怎样陷害、无论亲友怎样不解、无论命运怎样不公、无论当下怎样不顺,都不能轻易转圜内心的坚持。这样心中有定的人,即使还一无所有,也拥有着他想要的自我。生命里那份真实的初衷,原始而珍贵。
真正的勇者、真正的智者,就敢于为自己的生命留白:
不能用错误的选择,填补暂时的空缺,那会让未来的人生真正背上负累;
不能用糊涂的接纳,敷衍既定的志愿,那会让机会来临时真正错过;
不能用勉强的听从,糊弄心灵的清醒,那会让思维判断真正跌入泥潭。
人生状态不怕无所获得时的一身轻,就怕负担了林林总总之后,左右为难、进退维艰,不想要又不忍弃、怀理想又不敢追。而高贵的生命,就是敢为自己故意地留白:
只求“心之所愿”,不肯用替代物来侵犯此心守护的理想;
只走“道之所在”,不肯误入不属于大道的歧途。
国学大师王国维曾把人生的成功之路划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三种境界:
第一层境界,是晏殊的一句词所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第一层境界,是一种守望,登上高楼,定下远路的目标、守望心中的远方;
第二层,是柳永词的描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层境界,其实是一种坚持,憔悴如斯,却甘愿历尽艰辛、不畏百折千回;
第三层,是用欧阳修的词形容“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第三层境界,就是一种收获,目标达成,获得命中所盼、终于功德圆满。无论求学还是谋事,都要经历如此三重考验,方得圆满。
而君子的坚守,其实从第一层境界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大境界。守望此生的理想,在凉薄的夜里独登高楼,把路望尽,看似如此寂寞、如此孤独, 然而思想境界没有登上过高楼的人、是不能理解那守望中的人在对目标的远眺中感受到了怎样的大欢喜,因为有望、所以肯守。
但,望见远方容易,坚定目标不易。在日益损耗的精力和希望中,不见收获、只见苍凉,是否能毅然依旧?这时候,就需要记起君子的一种重要品性,就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时候,也需要记得竹子的一种重要品格,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痛也骄傲、苦也自豪,坚持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成功。
在这么多的尽人事之后,剩下的便是听天命了。并非所有的守望与坚持,都能换来成功在握的结果。王国维先生表述的第三个圆满的阶段,只是耕耘之后的一种可能性、只是幸运降临的一种概率性,不一定都会发生。而且,如果必须要以第三阶段的实际成功,去丈量前两个阶段的守望和坚持是否有价值,那就沦落为了投入产出的功利思想,而非君子格调。因为君子的辞典里还有一句话,就叫作“知其不可而为之”—— 我们在实用主义已然充斥了方方面面的人生里,总该还有一 些事,纯粹就是为了“应该”而去坚守,不是为了“功利”才去谋求。
我们现在的生活往往太重利、太重得失,而少了一种纯粹,一种纯粹出于本心的情感,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理想的。而《淇奥》中的“有匪君子”不是这样,《淇奥》中的森森翠竹也不是这样。让我们也学着,给早已堆砌得太满的生命律动中,珍存一份肯于留白的坚守吧,这既是对我们所求之物本身的尊重,也是对自我生命的负责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