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诗里这些美,又放佛是隔着一层纱在看,无论怎样努力张望也打量不清,只觉得那女子必定极美、那夜的月光必定极好……但究竟美成何样、美有几分,却不能知晓细节。—— 因为《月出》中对于佳人的描写,全是虚写,没有一字落在实处,没有一笔能描摹出那女子的眉目如何、脸型如何、表情如何…… 有时候,极致的美,是不能以凡笔描绘的;而极致的爱慕,是不敢以探究冒犯的。那种对美的爱慕已经升华为信仰,只可信服,不可论证;只可仰望,不可细察。
所以《月出》不是实景拍摄, 而是美人经过、留下一种印象。留在诗人那印象里的、留在诗歌那印记里的,除了如仙似幻的圣洁、除了彩云追月的高远,一切都不沾尘俗。就像“天上一轮才捧出”,只能引得“人间万姓仰头看”。
月下出现美人,对于月,是一种美的叠加;
美人出于月下,对于人,是一种美的完备。
所以或许,诗人与那女子相逢时,原本不在月夜,但那佳人的美好,却让他恍惚,让他只能理解为是月下谪仙。也许,那佳人的月光背景,本是诗人自己加上去的;就像,那佳人几多入梦,本是诗人自己要梦的。
那女子也许始终都不知晓,她的经过,从此成为某个人夜夜的梦,成为中国文学里年年的诗。她不知道她已经固化为了一道风景,固化为每当后世想象和塑造美女时,必须要参照的,一份月色婵娟、玉女神仙般的美人范本。
(三)月光情绪
月有多美,人有多美,梦就有多凄凉。因而《月出》每一段的最后一句,都是以忧伤思念落笔,说“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
人的有些情绪是属于阳光的,比如激昂、慷慨;而有些情绪是属于月光的,比如忧怀、沉思。但是,并非所有属于月光的情绪都是负面的,就如同审美既需要艳俗的热烈也需要含蓄的沉敛、天气既需要晴日的灿烂也需要烟雨的细润。而人生,既需要白昼的热闹,也需要夜晚的安静;既需要对众的豪放,也需要独处的沉思;既需要昂扬的心情,也需要幽深的心境。
而且,人正是频繁有着在内部世界的深入思考、冷静反省、细腻感受,才能从容在外部世界更好地周旋。如同玉石在深夜吸收月华、而后更亮眼于人前,习惯一个人的独处、学会处理月下的情绪,才是真正在修炼情感的正面与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