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颂诗经】《诗经·东门之杨》:等待是一首诗(4)

2015-11-13 16:01 光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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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标题:【琴颂诗经】《诗经·东门之杨》:等待是一首诗

(二)失约此生

有句话叫“诗无达诂”,对《诗经》的解释永远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每首诗都可以产生不同的理解。而《东门之杨》,究竟是谁等谁?朱熹的解释说:“此亦男女期会而有负约不至者。”他的观点认为,这是一首男女约会而有一方赴约不来的诗。这个看法,也是我们今天释读这首诗的基准。

其实,诗里并没有明确交代是哪一方等待、哪一方失约,我们不知道那个看尽太阳西沉东升的苦等之人,是男还是女。但根据当时社会男女方支配行为的自由程度,以及根据常理中能够彻夜不归的社会情况,我们姑且把这首诗作常规的理解,也就是:这是一名男子,在苦候不知什么原因始终没来的女子。

这就很容易与《诗经》中另一篇约会等人的《静女》联系起来作对比。《静女》描写一个男子在佳人指定好的城上角楼等待,可那女子却调皮地躲藏起来不肯相见,偷偷看男子为她彷徨搔首、踟蹰徘徊的憨憨模样。这便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虽然也是约会的等待,可《静女》里的等待是有回应的。那位活泼可爱的女子,在打趣一番之后便现身了,还送给情人美丽的彤管、送给他从郊外新采的白茅,“静女其娈,贻我彤管”、“自牧归荑,洵美且异”,这些小礼物都令男子喜出望外、爱不释手。《静女》中的约会等待,只是那个聪明女子故意设计的一个小情调,迟来之后,是更热切的相会。

而《东门之杨》不是,从天黑到天明,始终只有那个男子孤凉的只影,他的焦急等不来抚慰,他的坚守等不来补偿,他的浓情等不来回报,他的爱意等不来对称的相待。他甚至等不来一个解释、一个答案。等到天又白昼,他的世界却是彻底黑幕。

这样无望的、凄清的等待,更接近北宋欧阳修在词作《生查子》中记述的经历:“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在这首宋词里,纵使欧阳修一如既往沿袭着去年的约会之路来等了,却再也等不来旧时的佳人再次出现于花灯月下。

欧阳修的伤心泪,湿满了衣袖,悲恸难耐。而在《东门之杨》里,我们却看不到那位主人公的情绪表达。似乎诗歌只是素手涂画出一个单薄孤凉的身影,而且这身影还隐在了那些信息明确的地点、时间背后,他的身影如雾里观花看不分明,至于再具体到他的面庞、他的表情,是泪已潸然还是苍白萧索,我们更看不到。 似乎这是一个沉默的人,是一个不惯于诉说和发泄内心的人,而他仅用时间、地点勾勒的墨色画面,却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绕不开的、深深的落寞。

“淡极始知花更艳”,无言,有时候更适于表达苦痛。有句话说:轻微的伤害使人喋喋不休,深重的痛苦使人沉默不语。 那诗中的主人公,在拂晓笼罩的轮廓里,背负着一夜跌碎到肩头的星光,遗世独立。

我们今天的读者,也许忽略了,在那个含蓄的年代,一个人用一夜守候来确证另一个人的终将不至,意味着什么:也许是爱在艰难的阶段,那个人最终放弃了,妥协于世事压力;也许是那个人在如约前来时遭遇了抗争不过的阻碍,从此再也不能赴他的约;也许是那个人的一次怯懦,便错手终生,一时犹疑,便告别初衷。

就像电影《夜半歌声》中讲述的故事:男主角因来不及看女主角约他私奔远走的来信,而错失了那个唯一一次,女主角在被逼成婚前冒着巨大危险逃出来的夜。从此,他们两人一伤残一疯癫,各自流离半世。

所以,短短一首《东门之杨》,落笔尽管是那样清淡,用情却是那样忧伤。诗里的男子,为伊人风露立中宵,而那今夜未至的人,以后还有机会再重新与他并肩看如此星辰如此夜吗? 她失约的岂止是今晚,也许更是此生此世的相随。

而那个等人的他,内心什么都已明了的他,披着霜冷露重,还是无言。

他用一夜无言的等待,相送他们两个人的此生,用沉默唱这一首告别的离歌。

责任编辑:杜铮(QL0006)